在高尚的文學中，找不到自己⋯⋯【白鷺書店的茱麗葉】讀劇心得 @ 小氣CAROL冒險王

提供：玩勮工廠攝影：沈奕辰

那個夜晚，我是個沈浸在浩瀚書海中的孩子：

選舉結束的週日夜晚，師大路83巷白鹿洞書坊的地下一樓，舉辦了一場讀劇會。在這個限制人數的秘密集會所，我不再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婦人，在編劇沈琬婷和六位優秀的不得了的演員帶領下，我彷彿回到了五十多年前的自己，那個為了看書，想盡各種方法的小女孩。

巷口新開了一間瓦斯行，在角落擺了一個簡單的書架放置了一些連載漫畫，供人租借。當時最流行的漫畫叫做「王子」，就像現在的日本連載漫畫「少年週刊」一樣，我太愛看漫畫了，但又没多餘的錢繼續租借，於是，我想到了一個方法，租借第一本時馬上拿回家囫圇吞棗，迅速看完，然後跑回店家跟老闆娘說：這本我看過了。老闆娘用驚訝的眼神看著我，當然，她知道我的技兩，但還是讓我再換一本。這個情況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因為瓦斯行設置在連棟建築，恐生危險，很快的就又搬走了。而我這個「跳躍式的閱讀方法」卻影響了我日後讀書成績一直無法大鳴大放。當時，最被大人唸的一句話就是：該記的不記，不該記的記一大堆。

巷口又開了一間文具店，明亮的櫥櫃，擺放了有漂亮封面的期刊。我路過時總愛抬頭看著那一本本彩色畫冊和掛在牆上的藍球和網球拍，畫面是多麼的和諧並列著。當時流行的刊物是『姐妹』，封面最常見到的是有著可愛虎牙的港星陳美齡，陳依齡姐妹；最便宜的刊物是「電視週刊」。篤信佛教的母親，總愛拿著廟裏的地獄遊記和目蓮救母畫冊讓我們閱讀。於是，我從小的心願就是長大了要開一間文具店，這樣我就可以每天有書可以看了。

姐姐對我說，可以看瓊瑤的小說，但是，一年只能看兩本，瓊瑤的小說會讓人脫離現實。那時的社會總是充滿著澟然正氣，崔苔菁的靡靡之音早已不見，代替的歌曲是「國恩家慶」「萬家燈火」，甚至於那個年代還有個「道德重整合唱團」彷彿走在路上都要踢正步大聲唱著淨化歌曲的時期，三廳式的愛情故事總讓人幻想著世界總是那麼美好，但也壓抑了女性主義的成長，所以也造就了日後這麼多「油麻菜籽」的社會問題。

出自：台灣工業文化資產網全球資訊網

我的一切知識都是在那小小的租書店而來，是的，一切的知識。那些道德重整合唱團時代的老師，能教什麼呢？老師說：「男生不能跟女生睡在一起，會大肚子。」我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小時候的建築都是一整排的販厝，小孩子都是睡在通鋪，男生女生睡在一起就會大肚子？那一牆之隔萬一是男生呢？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敢靠牆而睡。我不知道睡在隔壁的是男生還是女生。

原來一切的解答都在那本書中

這個情況一直到我去租書店借了一本書「教父」第一集才恍然大悟。有看過這本書的人一定知道我在講那一章，我到現在都没忘記，當我看到那麼露骨的描述時，下巴又掉下來了；原來一切的解答都在那本書中。那是一個租書店全盛的時代，開始有了國外翻譯的小說，皇冠出版社，日本角川出版社，我發現除了亞森羅蘋，還有阿嘉莎克麗絲汀，赤川次郎的三毛猫辦案，還有松本清張的阿姆斯特丹謀殺案，是的，我偏愛推理小說。因為剛畢業在找工作，我瘋狂的閱讀，那間租書店，我一直印象深刻，因為没有店面，只有三個大書櫃，是豆腐豆漿店分租出來的，地面濕滑酸臭味四溢，我一直不敢找最下層的書籍，因為怕會有老鼠出沒。而今，在和平東路二段底，國立台北教育大學（以前叫師專）對面，豆腐店依舊存在著，回娘家時，我習慣的會去買袋豆花，也算為年輕的自己致意。

(2004年7月白鹿洞師大店成立，歷經時代變遷，霜風雪雨，2019年工作多年的永華店長毅然決然的頂下了白鹿洞書坊至今）

2022年11月27日在師大白鹿洞的地下室有個讀劇的演出，是向一位勇敢頂下開了二十多年的租書店年輕人致敬，劇名為「白鷺書店的茱麗葉」。真實的女店長是一位很有才華的年輕人，她從白鹿洞的工讀生做起，當得知白鹿洞要收時，毅然決定將所有積蓄投入接手。為了要撐起白鹿洞，她苦思各種方法，展現各種才華，從反應時事的店內佈置，到疫情期間的「習進平還我錢」，和去年發想的「師大白鹿洞洞穴計劃」舉辦了電影會讀書會等的展演活動，本想慢慢前進，但因「師大商圈和住民權益的衝突」遭人檢舉，惡意中傷，雖然事件稍微平息，但遠慮還是隱藏著，急待相關部門有更好的規劃。於是就有了這齣「白鷺書店的茱麗葉」讀劇的產生。（抱歉，我太多話了。以下才是本文主題。）

那充滿神秘色彩的租書店地下室正上映著⋯⋯

首先，茱麗葉這個名字就直切人心，劇中店長的名字為朱立業，是因為她頂了白鹿洞心想從此以白鹿洞成家立業。而書店地下一樓對應著羅密歐與茱麗葉劇中的墓穴，羅密歐則對應著白鷺（鹿）洞書店，編劇的巧思讓人佩服。而三位武俠伯伯，如果有在長期關注白鹿洞「洞報」的讀者，應該不陌生。我本來以為真的伯伯會來，所以特別去翻了洞報的照片，三位演員還真的微妙微肖，有把精神演出來。劇中的 Allen 店員，我把他投射在詠盛的身上，我第一次聽到白鹿洞是詠盛（我兒子啦）大二的時候，他的宿舍在景美，當他告訴我在師大路打工時，我擔心的是交通工具，當時他還没有摩托車駕照，是騎ubike 上下班的。我每到夜晚就失眠擔心，但見他愈做愈快樂，是真心喜歡這份工作，才慢慢適應他在白鹿洞打工。詠盛的個性較溫和，在讀劇中有一幕是談到客人白看書的劇情，而如何去提醒客人避免白看書，身為母親的我，會連想到，從小薄臉皮的孩子會怎麼處理這些事呢？白鹿洞在師大路已營業二十年了，借書的客人來來去去，也因為店長的細膩和親切，客戶不只是客戶，客戶就像家人一般的對待著。

到白鹿洞師大店別忘索取洞報。（圖片取自師大白鹿洞moose 臉書粉絲頁）

在高尚的文學中找不到自我

讀劇中飾演陌生客人也就是尋找失踪女兒母親的出現，為這齣戲增添了高潮，而她的種種觀點對租書店不友善的態度也就對應著現實生活中師大路的住宅區的住戶們。母親批判著自己的女兒為什麼會來書店看這些不入流的書籍，深信著租書店藏匿著她的女兒。在母親和朱立業店長的爭執中，我看到了店長的堅持到底，但我聽到了店長說，她會為白鷺書店殉情，既使羅密歐已經死亡，她也會抱著他躺在這墓穴中，我心中不捨，眼角俏俏流出了眼淚。母親的一意孤行，也反映到我自己本身。我會阻擋孩子買漫畫書，我會覺得他們花了太多時間在看這些閒書，我會偷偷的把我認為不適合的書丟掉或偷偷藏起來。但我從沒有和他們一起分享這些書籍中傳達的快樂或是悲傷。我深深的後悔著。

劇中最重要的關鍵書籍「錫蘭之屋」是失蹤女兒唯一租借的書籍，而三位武俠伯伯憑著看白書的記憶用東方（極樂世界）的元素，西方的元素（天堂）和中東（阿拉）來詮釋著書中劇情『以上是我自己猜的』。劇情描述中，共同的畫面是一個樓梯，不同的劇情但共同的是登上樓梯後就消失不見了，我不確定真的有沒有「錫蘭之屋」這本書，求問編劇也不回答我，只要求我自己去白鹿洞找找看。如果登上錫蘭之屋的樓梯就可以看到天堂，那在和平東路二段豆腐店隔壁的租書店對我來說就是錫蘭之屋了。

當店長對尋女母親說：「在高尚的文學中，找不到自己」這句話鏗鏘有力，震撼了我，也狠狠地打了自命清高的母親一巴掌。演出結束後，我一直思索著這句話，何謂高尚，什麼文學又是不高尚？

「值不值得」這4個字，這兩年一直出現在我的腦海，有位很尊敬的長輩曾對我說道：「在做出任何決定時，你一定要想值不值得，值不值得花這麼多錢讓他讀這個科系，值不值的花這麼多錢去買這本書，值不值得買入場卷去這個地方玩，你要想，值得嗎？」我很尊重這個說法，但我心想，没有做怎麼知道值不值得呢？每段閱讀，每本書籍都是一種學習，只是，你在做這件事時，你覺得快樂，你覺得有收穫，當你在某個時候，某個場景對應到你閱讀的書籍，深入人心的故事，就是高尚的文學，你的人生和見識就會有不同的想法和見解。

我不透露最後母親有否尋找到女兒，我太喜歡這個劇本了，我希望它不只在白鹿洞的地下洞穴中演出，希望它在一個更正式可以容納更多人的場合中演出。也感謝主辦單位玩勮工廠和製作人許弘蔚先生的慧眼識英雄。期待再次的演出。

我很佩服白鹿洞永華店長的毅力和行動力，表演結束後和永華聊聊，妳會發現，永華並不是一位很會講話，很會社交的年輕人，但你可以感覺到她的真誠和果斷力。大家要知道，平常時候沈默寡言，但當需要做重大決定時，往往都是這位沈默不語默默觀察，用心傾聽的人，往往都是這種人做最後的決定。這就是永華，我們的小美，我們的朱立業，祝福白鹿洞書坊生意興隆，長長久久。